解,真名杨戈平,祖籍湖南永州,现居郴州。属兔,B型血,金牛座。写诗、评论,写过小说。
不同色彩的交响乐(组诗)
文
解
宋朝的光线
﹌﹌﹌﹌
当我们好奇走进果园拍照
有了偷摘冰糖橙的想法,我们没有摘
那样可耻,我们宁可选择在果树旁
撒尿,总比偷高尚:
我们这样高尚了一整天
当我们好奇走进理发店拍照
请刚下楼的妇人当一回模特
妇人端坐在旧式理发椅上,我们从墙壁上
的镜子里拍,妇人还转过身来
依在镜子旁,做着娴熟的吹长发动作
前提是妇人必须把旧窗打开一些
让宋朝的光线从古街照进来
除了文昌阁,过往步瀛桥的古人和今人
我们还拍标有价钱的喜鹊的鸣叫
拍土地里蜿蜒的白色长龙和保护伞
我们若要拍下全部的宁静
重点拍拍长满白硝的旧墙,木门和锁
门当,青石板路,三只打闹的小狗
惜字塔,暖阳下带孩子的小媳妇们
拍拍围堤之内李白和杜甫的月下对话
月下夜归人
﹌﹌﹌﹌
一些宋人在月陂亭歇脚后
打驿道徒步经过步瀛桥
他们月下步子懒散,不急不缓
有说有笑,讲了些什么
我们完全听不清
后来,元人、明人和清人
陆续经过步瀛桥
月下不急不缓,有说有笑
同样我们完全听不清
打手电的夜归人
你照亮归途,照亮步瀛桥桥面
你想在古桥上喘息和停顿
还想顺便照一照谢沐河
看看淌水的清脆,游鱼,看看
雄雌二水如何合谋,看看它的流向
月下的你,有些疲惫和沮丧
有些囊中羞涩,你的灵魂
先于步伐经过了步瀛桥
你若不打手电,南槽门不会开
绕到昂山,北槽门也不会向你开
正午,断续的马
﹌﹌﹌﹌﹌﹌
炎热或荒芜的正午
一匹马在蓝天下嚎吼时
另一匹马从旁经过,绝尘而去
不说天有多高,先说天
有多蓝。不说地有多粗
先说地有多亮
非洲沙漠么?怎么有空旷的草甸
兴奋的长发在风中挣扎
马在颠簸,律动
蓝蓝的天,让大地放肆
大大的地,让蓝天粗砺
够了么?
张开头发吧
断续。蓝天累了,让马来骑蓝天
继续赶路,大地同样快乐
断断续续地喘息
从旁经过,大地笑了
然后,继续快乐地颠簸,律动
一条粗砺的路,放肆的路,另一匹马在尽头消失
在转场
﹌﹌
一个人沿着坡路
两座丘陵间徒步晒太阳
山洪陡然聚集形成
淖
坝上狂风
坝上暴雪
孩子,你赶快回家吧
快!赶快跑啊,马上白色恐怖
若像玉树下红衣人无动于衷
青春,一定死得难看
一定死得没尊严
一定会有更多棺材为腐败陪葬
牛羊,一定会冻僵
一定会有被冰雪覆盖的尸体
到那时草甸跑哪去了
山杨杏林跑哪去了
白榆小红柳沙杞柳柠条跑哪去了
白桦林丛生
椋鸟闯入一道弧光:
闪电湖
鲜鱼里的石
﹌﹌﹌﹌
我从东江湖出发,来到云浮
我挑着一担新鲜的鱼,一到云浮
云浮的石头,像野外的猫
突然闻到一股鱼腥味,馋得
急忙往南山森林公园赶
半夜闻猫叫,喵—喵—
有些孩童的羞色,少女的矜持
后半夜索性抓门挠窗
凄厉地嚎叫
我已无法入睡
是国恩寺前的菩提果
是蟠龙洞滴水成珠
是温氏大堂的镇店巨鼎
是石博馆游来游去光鲜的鱼
我已无法入睡
不同色彩的交响乐
﹌﹌﹌﹌﹌﹌
是许多午间的鸟声很复杂
在使用高音喇叭向天空歌唱
一些分贝中,有一些悄悄话
有一些小学生的朗读声
有一些谈爱的,有一些布置工作的
有一些大声呵斥的
严格讲,一些麻雀群混入了一些坏分子
譬如,乌鸦喜欢咕咕喘息:
一些上次已经推荐
一些现在又推荐,没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些激动,是激动过后的激动
一些遭遇,是不幸中的不幸
好吧,我暂且表示怜悯
但我没有能力帮忙
我想我了解屋顶那群灰鸽
它们咕咕声,像羽毛纷纷掉落时
冰雹一样重重地砸向大地
多么熟悉的鸟声
﹌﹌﹌﹌﹌
哈,除了马鞭草的气色
这座院子的其他植物,我都喜欢
香樟也好,雪松也好
白玉兰、桂花、蜡树也好
它们仿佛就是我童年亲手栽下的
哈,这些鸟声那么熟悉
也是我童年见过的那群麻雀
哈露天篮球场,烈日下我们打过野球
哈瞳仁里冒出溺死者的脸
哈邮箱里没有收到任何信件,失望地走了
从你颤颤巍巍拄着拐杖,问我
——我讲我是新来的,你问姓什么
我讲我姓杨,你又问是哪里的杨
哈,边走边看手机
叙述者把以往所有的垃圾删除
我的前半生已死,墓志铭
正在写就,到我真死的那一天
将镌刻在跌落的棺木深处
那些人
﹌﹌
他们擅长于用文字来表达
笔墨后面是没有隐藏的灵魂
有一个相对成熟的形态
入世、隐遁、远游及宴集
宽容地记录,还有创造
更不能忘记存在的意义
一些词语一些句子
﹌﹌﹌﹌﹌﹌
那些可塑的石膏树脂黏土
那些可雕的木材石头金属玉块玛瑙
就让空间给我多维度的视界
不断地锻打不断地镌刻
一枚无缝的蛋
一匹狂奔的骏马
还有玫瑰色外套里
一件黄色的内衣
一些词语一些句子
暧昧成诗的扉页
重复的暴力
漆黑夜猛烈地敲击、锤炼
后面
﹌﹌
那忧郁的向日葵败于旷野
生长的速度依然彷徨
笑脸后面,开天辟地的巨响
打扰了游荡的梦,盆景
再一次扩张,将变成什么模样
鸟群里暂时没谁知晓
后面碰见的那种太阳
不是盛夏的那种白太阳
建筑物上闪光,折射,晃眼
十月的后面,那些怪石将奄奄一息
十月的后面,无法燃烧的枯枝将化作灰烬
漂浮的寒风刮过
屋里的人们浑身发热
鸟窠傍晚将消失,那条
通往无言的路好像有光闪动
解解之诗
文
欧阳白
解的诗一直有着难以轻易定义的异质性,这种异质性比很多批评家所惯用的辨析度一词,更有质地上的可靠和稳重。解作为一位在文学领域驰骋多年且有扎实功底的作家和诗人,他的异质性不能简单地用辨析度来容纳。某种意义上说,解的诗也是难以模仿和复制的,他的写作也难以简单划为某种流派。当年我曾撰写《从后现代看诗人解》一文,对他作为诗人的早期作品进行过某种带有既定理论假设的探究,那篇文章的论述并不充分,但对于他作品中充满的后现代意味确实是下了定义的。时至今日,他的写作在不断突破和拔高,而诗文中所充溢的后现代趣味倒是从没改变。
当然,纯然下一个维度的定义,并不能涵括作为一名不断生长的诗人在艺术领域所作的全部探索。最近读到解的一些诗,就发现了他从当初那种有着坚定艺术价值观出发后所经过的长途跋涉履痕,这会给诗界和评论家诸多可探讨的话题。解的诗保持着理性的色彩与对理性反诘的冷酷,他对当下世相的解剖与解析乐此不疲,如《宋朝的光线》的开头写到:
“当我们好奇走进果园拍照
有了偷摘冰糖橙的想法,我们没有摘
那样可耻,我们宁可选择在果树旁
撒尿,总比偷高尚”
很奇异的画风,很怪诞的想法,诗句后作者想干什么?当然我们不能做侦探和分析师,只是这种奇异的诗句里,隐含了作者对于现实生活和现实伦理的某种嘲讽,撒尿入诗,似乎不文雅。但以其为不文雅的人实际上就陷入了意识形态的窠臼,自然,以其为高尚也陷入了另一种流俗,正像很多所谓先锋诗人嘲弄讽刺传统写作的诗人一样,他们拿着不同的武器,却使用相同的战术对攻,热闹的背后暴露出诗价值认同上的虚华。解则不然,他崇尚内心的真实,以此外化诗外的一切,如此,他这首在果园的诗,就可以随意地回到宋朝,甚至唐朝:“前提是妇人必须把旧窗打开一些/让宋朝的光线从古街照进来/除了文昌阁,过往步瀛桥的古人和今人/我们还拍标有价钱的喜鹊的鸣叫/拍土地里蜿蜒的白色长龙和保护伞/我们若要拍下全部的宁静/重点拍拍长满白硝的旧墙,木门和锁/门当,青石板路,三只打闹的小狗/惜字塔,暖阳下带孩子的小媳妇们/拍拍围堤之内李白和杜甫的月下对话”。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首诗中,解注意了观念上的坚硬与诗歌内外形态的柔软,像有价钱的喜鹊的鸣叫被拍摄,全部的宁静被拍摄,李杜月下的对话被拍摄,以及这种内在的递进所暗含的诗的韵律和节奏,有着令人愉悦的音乐性和诗意自然流淌的闲适感。这种韵律、节奏和闲适,在解刚刚开始诗歌创作的时候,是被他有意或无意忽略的。记得当年他论及写作的时候,对于诗歌中名词的过多出现就不太认同,他强调动作的直接描述,以此达到简单、直接的效果,符合当时对于快节奏生活的某种呼应和阅读者对于诗歌的某种期待。很难说这种观点是绝对真理,只是他一开始写作就带有某种观念甚至是某种艺术使命,这让他的写作一开始就不会是平淡的、平庸的。他是直接进入现代写作和后现代写作的极少数作家和诗人之一,他的出现一度会让很多熟悉他的人不太适应,这也就是前文所说的异质性所导致的。能接受的读者可以感受到奇异,不能接受的读者就无法进入他的诗歌。相对比较早期公开发表的《正午,断续的马》,算是在国内引起过一定